唱起那动人的歌谣(九)
石河子日报
作者:黄登来
新闻 时间:2021年06月25日 来源:石河子日报
●黄登来
多彩生活(上)
以柴米油盐为题材的歌谣,多少有点俗气、土气、烟火气。开始我这样想,但读多了就觉得还是有所不同。初读时觉得欠雅,再读始感有味,三读之后,则有俗到极至便是雅的省悟。先看下面这首《谁言大漠不荒凉》:
谁言大漠不荒凉,
地窝子,没有窗,
一日三餐玉米兼高粱。
起床号响天未亮,
扛起镢头背起枪,
寻火种,去开荒。
此谣写实,无形容夸张,直白如话,但它俗中有雅,雅在文字的关联和词语的组合之中。稍作分析便可看出,它以反问句的标题拓展内涵,以长短句的形式调剂节奏,又于结尾处佐一“寻”字,便使一堆实物名称有了雅俗兼备又雅俗共赏的品位。
这首歌谣是老军垦陆振欧的半世珍藏,他希望通过文字传扬开去,让后人永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。陆老1949年参军,1950年来石河子垦区,70年从未离开。他是垦区创建的见证者,也是参与者。从他写的自传《一位老军垦的足迹》中,不仅可以读到此谣概括的全部内容,还可以知道他生活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。知道他睡过土坯坑,吃过水煮原粮;知道他踏雪割过芦苇、野柳条、芨芨草,拉过雪橇送过肥料;知道他挥舞镢头翻过地,手扶洋犁开过荒,怀抱脸盆撒过种;知道他修过渠、打过夯,喊过“嗨哟、嗨哟”和“加油干呀”的劳动号子;知道他脚穿“牛皮窝子”(垦荒初期,军垦战士们用牛皮自制的代替胶筒的鞋)浇过水,以污泥涂身防过蚊;知道他早晨背冰化水解渴,傍晚背柴烧炕取暖;知道他荒漠里迷过路,进而学会了“结草指路”“垒土记路”“望烟找房”“闻吠寻人”的“知返”方法;知道他为改善生活,和战友在雪地里追过野兔。野兔前面跳,他们后面扑;知道他晚上背柴回来,和大家围着篝火唱歌、跳舞、扭秧歌,以拍巴掌、敲茶缸、鼓洗脸盆作为伴奏……这不是罗列现象,而是那段军垦生活的具体写照。
说生活少不了吃饭。你听说和经历过吃饭不用碗筷吗?若是没有,歌谣告诉你:
地头开饭不带碗,
就地取材很方便。
芦苇秆子当筷子,
甜菜叶子做菜盘。
副食洋芋片,
主食“黄金砖”。
一盘菜,一块砖,
吃完不饱有得添。
——《地头开饭歌》
地头开饭,现在不多见了,但在兵团垦荒初期很普遍。那时候,连队以班、排为作业单位,全排、全班的人在一起干活,若是田间作业,一日三餐,至少有两餐在野外吃。炊事员将饭送到地头,高喊一声“开饭了”,大家放下工具,一起来地头吃饭。地头开饭,节时省事,苇秆作筷,甜菜叶子、玉米包衣作碗,用后即扔,不洗不涮。因此,那时职工下田,基本不带碗筷。
“黄金砖”是指玉米面发糕,因其厚如砖、色黄如金而得名。
屯垦初期,有首名为《六根棍》的歌谣,三字句,全文皆用实物名称造句,没用一点形容和修饰,可说是土俗之至,而形成的歌谣却有至雅至美之感,读后令人口齿留香,经久不忘:
六根棍,布遮阳;
小泥屋,土火墙。
坎土曼,马牛羊;
粗布衣,帽无章。
杠子馍,青菜汤;
莫合烟,甜瓜馕。
衣食住,行与藏;
平淡日子意味长。
“六根棍”,是指以六根棍为主体的载人小马车,上撑遮阳布,多用来接送住校学生、住院病号。“土火墙”是取暖设施,连队职工至今还有用的。“帽无章”是说无帽徽的军帽。莫合烟是随手自卷的土烟卷。甜瓜馕是解渴充饥的普通食物……凡是过来人,读到这些名称,眼前都会出现一个个具体的形象:读到“六根棍”,耳边会响起“嘚嘚”的马蹄声;读到“土火墙”,会觉得周身暖融融的;读到“甜瓜馕”,渴者会口中生津,饥者会咽口水……这反映平淡生活的歌谣,不仅军垦战士喜爱,还走进高等学府,被石河子大学学子引入论文。
《六根棍》及其所涉及的事物,伴随军垦三代人,一棒接一棒、一程兼一程,一步不停地走到今天。如今已沧桑巨变,样样都发生了质的变化。“六根棍”变成了小轿车,“坎土曼”变成了拖拉机、挖掘机,“小泥屋、土火墙”变成了生活小区、住宅楼和集中供暖设施……用歌谣表达,变成了今天的《农场新景》:
搬进集镇住进楼,
依然种田修地球。
十里棉田不算远,
一脚油门到地头。
“农场新景”不是愿景,不是布景,是生活实景。也许有人会说,那只是个别现象,离普及还远呢?但是,我也要说,我们都是种地的,谁不知道第一株麦穗熟了,转眼便是一地金黄!
自由贸易市场,改革开放的一大亮点。它不仅促进了人的观念转变,也促进了人的生活改善。潮从海上生,也从海上来,最早涌到垦区的弄潮儿是:
浙江小鞋匠,修鞋大街旁。
江苏小货郎,串户卖麻将。
——《浙江小鞋匠》
接着是本土的:
飞鸽车子旅行囊,
追集赶场卖衣裳。
不想致富谁下海,
弄潮三年盖新房。
——《不想致富谁下海》
打工姑嫂卖早餐,
桌子三张房一间;
稀饭菜包油炸饼,
农家厨艺也卖钱。
——《农家厨艺也换钱》
面向大街北靠墙,
幸福路上卖衣裳;
莫问收入有多少,
三年买套单元房。
——《幸福路上卖衣裳》
小鞋匠、小货郎对垦区的冲击很大,使职工就业不再仅盯着大农业、大工厂、大商场,也不再盯着国家职工、固定工资,只要有活干、有事做、有收入,做什么都是就业、都是职业。于是,便有了歌谣中的“下海大哥”“卖饼姑嫂”、“卖衣裳”的大姐大婶。
觉醒有先有后,眼光有近有远。开始确实有人疑惑,就凭一个蛇皮袋子三尺地摊,三年能盖新房、购买单元房?走出歌谣,我只能说有的买了,有的没有买,做生意的事,不好一言以蔽之。然而,通过自贸市场、自谋职业,而改善生活者,确实大有人在。
朋友四干,靠老婆练摊,买了一套三居室单元房,消息传出,闻者啧啧。他一家六口人,上有老娘,下有三个孩子,老婆当家属,日子过得十分拮据。改革开放,老婆开家庭轧面房,每天收入七八元,生活有所改善。后改行在幸福路卖服装,收入比轧面条翻几番。摆摊守柜台,老婆有了用武之地,酷暑严寒,不舍不离。尤其是去乌鲁木齐提货,早晨五点去,夜半零点回,吃不上饭,喝不上水,颠簸劳顿,愈练愈强。人家卖衣服一件赚七八块钱,她赚五六块、三四块,月底盘点却比别人收入多。别人向她请教,她说薄利多销,周转要快。实践出真知,她未必懂得商品“周转”的定义,却能运用于三尺柜台之上。后来推行住房改革,她拿练摊挣的钱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楼房,许多人听了先是一愣,后是灿然。
这是商海一例,也是沧海一粟。从石河子幸福路当时远近闻名的“女儿街”地摊起步,弄潮儿们为垦区百姓蹚出一条“无商不活”的发展之路。
(未完待续)